能否把李庄案撤诉理解为春天到来？

在中国政法大学“蓟门决策”论坛的演讲

陈有西

2011.4.28

搜狐网http://news.sohu.com/20110503/n306749248.shtml

（陈有西已校对）

    今天何教授取了一个很有喜感的名字：春天的故事。这是张也唱的歌，何兵老师刚才主持词中说是引用旭日阳刚的歌词。我相信这个题目如果真的公布出来，进行报道，肯定会有很多口水。我的网站已经有很多人说，这律师现在层次太低了，稍微给他一点好处就沾沾自喜，这么一个小案子，还没有判决无罪，无非就撤回，你们就说春天到了，给中国律师一块小饼干，他就高兴得跳起来了。

     能否把李庄案的撤回起诉就理解为是春天的到来？这很难说，但为什么我们会这样来理解？现在在中国这样的环境里，法治的春天只是一个故事，簾外桃花，陌上红尘，都是很短暂的。   

    我记得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，小平同志召开全国科技大会，郭沫若当时是科学院院长，他讲，中国科学技术的春天终于到了。真理标准大讨论时，又有人说，中国的政治思想解放的春天也终于到了。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个春天到过了，但这么多的春天，最后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，乍暖还寒，稍微露一个脸又回去了。狼来了，狼来了，狼真的来了，我们也不相信了。对于法治的春天，我们都已经不大会喊了。

     既然这样，我们还会对李庄案“小小的撤诉”胜利，感到是法治中国的胜利？！这个高调是我最早唱出去的，为什么会这样想？

    从这小小的李庄案可以看出，强势地用行政权、其它的权力干预司法的现象，在中国当前环境里，第一次受到了这么公开的遏制。完全依靠法治的力量。我们完全讲事实、讲证据、进法理，通过律师艰苦的调查取证，通过律师法庭上抗辩，通过公开审判、网络的直播，通过那么多新闻界有良心的记者公开报道以及全国的知识界、法学界，全国的网民对我们律师的一种声援，我们取得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成果。

    这个成果非常小，但来得非常不容易，蕴含在里面的内涵和承载的东西非常多，所以我们说李庄，实际上功夫在李庄之外，一斑可见全豹。

    中国的依法治国，浩浩荡荡的潮流，是任何力量也遏制不了的，我们现在的情况，虽然法学界、律师界一直非常沮丧，觉得中国司法改革没有希望，讲得大一点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遥遥无期。但一步一步的坚守，我们有可能把中国的遥远目标“积跬步以行千里”，能够实现非常美好的比较遥远的目标。

     所以我们要用积极的眼光来看李庄案，在重庆这样一个环境里，也不能完全否定它的法治进步。这次重庆法院、检察院最后的坚守，不纯粹是我们外部起作用，内因也起了很大的作用。但他们法院、检察院的人，是没办法象我们这样，来公开表达他们的想法的，公开讲出来为什么会这样，为什么法院会休庭。实际上这样案子的胜诉，绝对是法院、检察院一起商量，而且跟他们的高层一起商量的，甚至还有更高的高层在干预这个案子，所以我们不能够光看到网民的力量、看到律师的力量、看到强大的法律顾问团的力量，还应看到体制内的力量。我们讲法治的进步，也不要把重庆涂得很黑，说里面完全不讲法度。所以在几点分析里，我把重庆内部人、体制内人的一种坚守，也放在很重要的地位上。   

    何兵教授这个题目起得很好，叫春天的故事。春天的故事，可以正面理解春天到来，大家讲非常美好的故事；另外一个角度讲：春天，还只是故事。两天前大连一个律师张旭涛，写了一首诗：茫茫海雾半遮山/窗前细雨柳含烟/燕子斜飞过阑干/桃花寂寞生故垒，春草漫道在雄关/汽笛声里催战船。押韵很好、平仄很好，含义更好。中国律师在茫茫海雾中听到汽笛声，听到战船在前行。

     所以中国律师并不是那些不怀好意的网民对我们批评的那样，说，给中国律师一把青草，他就会高兴得跳起来。我们不是的，中国的律师也是理性的，不会盲目的乐观，一个小小的李庄案撤诉不会真的以为春天就会到来，那只是一个很好的迹象。   

    为什么说李庄案的撤诉是法治中国的胜利？我在陈有西学术网上写了一篇文章《谁的胜利》，其中写了八方面：

    第一，李庄案确实是一个强权蹂躏法律的构陷案件，根本无法对李庄定罪。钱列阳律师前天在人民大学的演讲中讲到：我这辈子下来，干干净净的赢到一个无罪判决的案子是何其艰难，他做了20多年律师，只赢得三个。我到现在比他多几个，大量都是撤诉的结果，所以撤诉就是无罪。原因在哪里？李庄案从事实、证据、法律、程序没有一样能够站住脚，这是一个事实和证据的胜利。

    第二，律师讲事实、讲证据的力量。完全是靠证据证明他无罪，如果没有这四个过硬的证据，我们这个案子不可能被检察院撤回。杨学林律师和斯伟江两位律师的调查，我指派京衡上海所律师查到的工商档案，斯伟江查到的法院档案，从电脑里找到一些录像证据和录音证据（原来李庄办案的原始证据），这四份证据，公安机关只要稍微认真地查，听取被告的意见，全部能拿到，因为刑诉法规定，不单要搜集被告有罪、罪重的证据，还要搜集被告无罪和罪轻的证据，他不听取李庄的辩解，不去寻找无罪证据。所以这个案子撤诉，检察院说我们严守了司法公正，其实不是那么回事，完全可以事先严格审查，完全可以公允地侦查这个案子，根本不应该移送到检察院来，所以这是法律证据的力量。

    第三是公开审判的力量。时间关系不多说。

    第四是律师的力量。第一季：高子程律师和我，第二季：杨学林律师和斯伟江，还有更重要的已经浮出水面的顾问团（10个人），今天已经有六七个在场了，从李肖霖开始，杨律师，何教授也是顾问团成员，陈有西，吴革，张青松，许兰亭（今论坛未来），还有德高望重的张思之老先生、江平教授，还有贺卫方教授，这些顾问团只是浮出水面的，后面还有更强大的后援团，包括康达所主任、高子程律师，他们一直关注着、关心着，还有更高层的领导也关注这个案子，这个案子某种程度上并不是前面两个律师打先锋，在法庭上强烈的抗辩，还有全部的律师界、全国律协刑委会、宪法人权委员会，包括有良知的大量的网上律师，全国的律师，各个律师协会积极进行关注。所以我们不会认为是我们顾问团的功劳，也不会认为是两个辩护律师的功劳，这是全国法律界良知的觉醒，一种联合作战。中国法治胜利，是小小的一个撤回案子，为什么要开这么隆重的研讨会，为什么会这样高调来进行展示，就是这个道理。这次确实体现了中国25年普法的成果，中国依法治国的希望、环境、气氛的形成。这是严格尽职的律师作用。

    第五是信息社会公开化的力量，《李庄案，还有必要陪练吗？》_这篇文章两天两夜在凯迪网上点击53万，跟帖一万多条，盖楼盖到五六百页，这是什么意思？全国的志士仁人，全国的青年网民，全国的法学知识分子，全国的律师，包括体制内的很多法官、检察官，虽然他们都不署名，凯迪网、正义网上很多都是高检高法的成员，都在看，而且潜水留言，这体现出信息社会公开化的力量、理性懂法的网民力量。

    还有道义和良知的力量，包括体制内、体制外的，包括高层的、底层的，包括一些刚刚学法的一些工人、农民，包括这次杨律师、斯伟江以及李庄自己在法庭上最后一轮辩论，大家都讲良心了，讲良知了，最后一根底线，压倒骆驼的稻草是道德良知。你们这些法官、检察官，有一天如果有机会碰到，双方都能拍拍胸膛，对自己讲，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，这个辩护非常有力。但一般来讲，律师不讲法律、不讲证据而讲良心，那这个律师没水平。其实不然，在这种困境的环境里，讲良知是最有利的辩护，所以我们要相信通过这样的辩护也唤起了他们良知的觉醒，不会再像第一季一样迫于权力要求闭着眼睛瞎判，违背自己良知判案。

    上述八个方面，体现了中国法治基础的基本形成。无论是体制内，还是体制外；无论是成文法体系，还是人文素养；无论是官方，还是民间，中国通过20多年的法学教育，通过25年的五五普法，积累了雄厚的基础，使权力的野马已经不可能肆无忌惮。法治的笼头，已经开始套上了它的脖颈，不会让它撒野。把权力关进笼子是法治社会最重要的一个进步。

    李庄案下一步将如何发酵？有几个方面：第一，李庄案对中国律师制度会产生深远影响。律师第一次作为独立的群体，自我维护权益，实际上保护律师的权益就是保护公民的权益，普通老百姓的权利只有靠一个懂法律的又代表民权的法律人的力量，站在民权角度、站在公检法司的对面的只有律师，所以中国律师的制度通过这个案例的展示将会引起深刻的思考，包括律师整个机构，律师的执业定位，律师的执业潜力，律师的义务，律师和当事人的关系。外国一些法学家跟我讲，“很奇怪，中国怎么会有这样的法律伦理：当事人会检举自己的律师？我国听都没听说过，怎么会产生这样荒唐的现象？”

     第二，李庄案对中国律师形象的影响也会充分展示，我跟高律师辩护时，说李庄说人傻、钱多、够黑、快来，这是重庆他们发明的话栽到李庄头上，我跟高律师反复问李庄有没有说过，他说“笑死了，我怎么会讲这种话，你们想想我会不会讲这种话？”确实到一季庭开完，没有这样的话。还有说李庄嫖娼，就PS一个图，把北京刑警110某一人的头部涂掉，将李庄的头克隆上去。他们涂黑一个律师用的是这种方法。还有一个是150万，说他当时以为合同诈骗，这可以查了，查了以后发现有合同，还有民事合同，还有发票，没有一分钱是李庄放在腰包里的，李庄为两三亿的企业老板案子辩护，判死刑，财产全部没收，几亿财产没了，律师费收150万有什么高的？帮一个企业上市，资产无非是一个公司募集的几亿资金，就可以收250万律师费，商业律师可以收，刑事律师为什么不能收？辛普森案件收几千万美金，为什么中国就不能收？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、手段，还说李庄驾车撞检察官，李庄在看守所怎么样嚣张，说跟警察吵架，警察本就不应该在这里，根本就吵不起来。通过这种宣传机器把律师涂黑，中国律师形象通过一季、二季的审判大家才知道，才开始讲良心话，原来李庄经过这么一年半的梳头一样的梳理，找不出任何问题，找出这么一个根本立不了案的一个罪名，终于明白李庄是经得起查的一个好律师。上次北京几位律师跟我私下讲，我们耻于跟李庄同时吃饭，耻于跟他为伍。这样一些人，巴不得切割他。其实根本不了解真相，你不帮助他也算了，没有必要情况都不明就落井下石。我说，你不了解情况就少说话。北京有这么两三位律师，好像自己很高尚，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被蹂躏，人家是造谣，也要一起跟着他涂黑。不明白真相，没有头脑。这么长的时间，我们孤军奋战，北京两万多律师，有一些大腕就没发声，律协没发声，司法部倒过来打我们一巴掌。刚才何兵教授讲得有道理，司法部确实需要反思，你有了解这个案子真相吗？以为任何罪只要有权就可以定掉？

    第三是李庄案对中国律师风气的影响。李庄第二季暴露出来，为孟英案的辩护取了46份证据，我不敢网上公开，46份证据都是批评上海徐汇公安局违法办案的，全部是很得罪人的东西，哪个律师敢这样做？他能够冒风险把一个辩护案子取46份证据，这样的律师哪里去找？但现在重庆和司法部的通报把他搞成一个完全是捣蛋的、破坏我们打黑斗争的黑律师。在中国，很多该打硬仗的正直的律师往往出事，往往挨批判，往往被吊销执照，往往人被抓进去；搞勾兑的律师，赚大钱的律师，背后专门搞勾结的律师大行其道，很多优秀律师退出刑事辩护舞台。原因在哪里？中国的律师风气现在是劣化选择。我们的官方是打压正派的讲正义、讲公道的律师，而鼓励搞勾兑的、搞勾结的，帮助检察院、公安局说话的律师。是这样的风气。所以律师就劣化选择。通过李庄案这样的真相展示，我们慢慢会树立律师界的正气，恢复律师应该有的好的风气。

      第四是李庄案对全国打黑模式的影响。打黑我们要依法打，按照程序打，一个企业里在进行一个良性、开展自己盈利的经营企业，里面有个别犯罪，几十年累加起来，把强买强卖都加进去，可以搞一百页的起诉书，完全可以把它包装在黑社会里。打黑是为什么？什么是组织领导黑社会犯罪？这个企业的目的和这个企业的整个性质就是一个黑社会，必须消灭它，必须把他没收掉。如果按照极左的有罪推定的观点，只要把20年的东西累加起来，这个老板可以被定罪，可以把他枪毙掉，然后将其财产没收，如果这样，中国的民营企业会受到严重的冲击，我上次到广东演讲也讲到，按照重庆式的打法，那些民营企业家他们都不安全。

      第五是李庄案对国民法治信心的影响。通过第二季正式的撤回，很多网民在我的网上留言：我要考法学院，我要考律师。原来不想做律师要离开了，现在大家都开始想回来了，觉得中国还是有法律的，陈有西学术网站没有被关掉，没有被抓进去，中国环境还是可以的，检察院通过这样一个顾问团的组建，这样的抗辩，就撤诉，中国还是有希望，中国能够依法办点事。通过这个事例，重振整个法学界知识分子包括全体的国民对中国依法治国的信心，觉得中国还是有法度的，不是完全靠一些权力说了算。

      第六是李庄案对《刑诉法》修改的影响。下半年将会启动，通过对刑诉法的修改，我们都会把律师法的这些原则写进刑诉法。

      第七是李庄案对《刑法》306条的影响。以及305条的伪证罪、307条，这三个条款怎么样修改肯定会产生影响。

      第八是李庄案对下步中国司法改革的影响，会产生非常大的推进作用。通过三天前人民大学研讨会，各个专家、学者、教授都讲中国的司法如果是这样的现状，中国的经济是不可能长久发展的，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也是要划句号的，所以这种体制改革要从司法改革突破。这个案子通过这一小小案例的发酵，我觉得至少可以从这八方面发酵出来。

    因此，我想大家应当用积极的眼光，看中国律师业的明天。中国律师还剩下什么？微博上有这么一个故事：前年小姨子17岁，她跟她姐姐说，姐夫这个iphone很好，她姐姐就把iphone给她了。去年小姨子18岁，她说姐夫你的电脑很好，她姐姐就把电脑给她了。今年小姨子19岁，又来了，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，她说，姐夫我看你人很好，我等着她姐姐发话呢。这是一个很喜感的笑话。我们现在也是这样，中国律师在集团诉讼、敏感性诉讼不允许，这个权利被拿走了。在陕西油田案子当中，律师还在写起诉书，就给抓进去了，把我们集团诉讼的权利剥夺掉了；李庄案把我们刑事辩护权又剥夺掉了。下步要什么？干脆把人拿走得了。有的律师希望被招安，希望回到体制内去。现在中央文件出来了，希望对我们律师加强管理，回到体制内。

    我们有的律师非常高兴回到体制内，所以现在很多律师急于从政，希望当政协委员，希望当人大代表，希望当法院院长，要回到体制内去。因此不敢出头露面，不能多走一步路，不能多说一句话，李庄同我的赚钱相比，将来的回去当官相比，又算什么？

     实际上，中国的律师照样是国家社会主义法治力量的重要一翼，希望在国家的司法改革、民主进步、民主法治建设当中发挥我们自己的作用。那下一步需要什么样的律师？到底是商业化的律师还是政治化的律师？是坚守原则的还是投靠自利的律师？

    另外，中国需要多少律师？现在是20万，小平说30万够了，但从现在来看，13亿人口千分之一就是130万律师，还要发展110万，国内环境需要律师，国际环境也需要律师，国际环境当中，现在国际的律师行希望进到中国大陆，260家国际行，香港、澳门、台湾有60多家，320家进来，按照咱们签订的WTO协议，中国的律师法律服务市场应该出去，到国外也应该有这么多所可以开，但现在我们出不去，中国的资金出去了、企业出去了，把沃尔沃也收购了，海尔集团都已经到非洲去开厂了，但中国律师跟不出去。那是否需要中国律师？我们希望官方能够更多的重视中国律师的作用，希望我们的司法部、全国律协能够喜欢律师、保护律师，而不是经常的整顿，中国律师要成为法治建设的重要力量。

    最后一个问题：律师如何找准自己的定位。社会很关注律师，大风大浪很多事都无法离开律师，我们自己如何定位，一种是完全商业化，事不关己，高高挂起，不关心人家死活，不关心社会民生。另一方面，又有些律师非常另类，急于出位，走一些铤而走险的事，这两种心态都要克服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行，另外急于求成，用另类的博出位也要警惕。我们要做中国政坛的合作者，而不能做对抗者，要用专业的技能让老百姓知道律师的作用，要冷静、理性、专业、严谨、依法、坚毅，只有共同创造一个良好的法治环境，最后才能解放中国律师自己，只有获得老百姓的拥护和支持，我们才能保障律师业健康发展，也只有律师自己互相团结，互相支援，才能够依法保护自己，保护民权，促进国家法治的进步。

    中午我在准备发言稿时看到一个非常好的一篇评论，人民日报今天重要评论，强调多元思维、异质思维、宽容思维，尊重不同的声音，要鼓励异质思维，这是非常新的一个观点。最近温家宝总理的一些谈话，包括重庆李庄案的撤诉，大家就有了很多的猜想，有些人说有高层声音，这些我们都无法证实。但可以这么说：现在法治的声音越来越响亮，理性的声音越来越响亮。中国共产党领导60年的天下，90年的建党，到现在一定会领导我们这个国家走向民主与法治的道路。只要为国家好，为人民好，为国家繁荣富强，我们的一些抗争、努力一定会得到官方的认可，也会得到人民的认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