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《律师文摘》创刊十周年纪念文集”选登（之五十一）

　　感念中国法治的坎坷，思索法律知识人的困顿，总不免想起陈与义《临江仙》的悲怆：“忆惜午桥桥上饮，座中多是豪英。长沟流月去无声，杏花疏影里，吹笛到天明。”中国法律人的跋涉正未有穷期，但是未来路在哪里，我们总一直在希望与绝望中徘徊。
　　孙国栋在北京走出大学校门时，我正在南部一高级法院供职。那一年改变了很多良知中国人的命运。虽未曾相识，冥冥中却有相通之处：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法治梦想，选择着自己的人生道路。1993年我进北大法律系读高级法官班，1995年我从高级法院辞职当了研究人员，1999年终于做了律师。《律师文摘》是我做律师后才问世的，一开始感觉像是律师界的《读书》、《读者》，慢慢地感受到其中的理论和学术的光辉。时光如斯，转眼间，我和《律师文摘》都走了十年有余。《律师文摘》在浮躁的中国律师业中保持着一种士大夫情怀，引领着一种健康向上的精神，一种理性的不妥协不媚俗的胸襟。
　　中国目前是20多万律师,平均7000多人一个律师。除去有照不干的，大概是每万人一个律师，而美国是每270人一个律师。邓小平80年代说，中国大概需要30万律师够了。按照他的规划，再有三年时间，就达标了。
　　中国目前的法官是20多万，按照法律精英化设想，至少应当从200万律师中去选拨。显然中国做不到，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政治素质第一。司法考试一直给法院、检察院开小灶，还是有好多人考不过。一些通过各种原因进了法院，又拿不到法官资格的，就开小灶“小司考”。为了给这种做法找理由，他们提倡群众司法，调解司法，和谐司法，反对法官精英化、专业化。忠心是第一位的。
　　如果按照每1000个人一个律师，中国应当要有140万律师。如果按每年增加2万名律师计，中国增加120万律师，需要60年。
　　中国真要这么多律师吗？我的回答是肯定的。中国律师业的未来，发展空间会非常大。
　　空间在哪里？我在复旦大学法学院、西北政法大学、华东政法大学、中央财大法学院演讲分析过，有若干个方面的机遇。
　　中国在人权保护方面，已经加入了25个人权国际协定和公约。尽管有的人大还没有批准，有的还没有公布，但未来十年中国的人权建设会大大加强、加快，刑事辩护律师的地位会迅速提高。这是刑事辩护的业务空间。
　　民商事业务方面，市场经济的时代，最终会走向法律规则说了算，规则的运用离不开法律，离不开律师，官员将不得不向法律靠拢。所以民商事业务的空间也会非常大。
　　政治空间方面，十八大以后，中国的选举法，人民代表法，行政法，宪法，包括言论、结社、出版的自由，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国际环境的影响，将会缓慢地得到逐步落实。中国律师的整个政治空间也会扩大。
　　中国律师的国际发展空间也已经来临。改革开放前三十年，都是资本引进，技术引进，人才引进。而到目前为止，中国经济总量全球第二，外汇储备到了乱买最富国家不良债券的程度，开始了资本输出、企业输出、技术输出、人才输出、产品输出的全球经济的时代。中国企业到美国、中东和非洲设厂。中国的国际工程承揽、石油开发都已经走出国门。民间资本也开始了国际并购。与此同时，我们的律师却跟不出去。
　　现在国际上的律师事务所来中国大陆开所的有260多家，另外港澳台有60多家。按照WTO市场对等开放原则，这320家律师事务所进来，中国就应该有320家律师事务所出国开所，但是很遗憾，连10家也没有。
　　中国律师走不出国门，是官方意识造成的。主要的原因，是官方害怕中国律师同国外交往，把中国律师管得死死的，生生地把国际法律服务市场拱手让给了别人。国际所的中国办事处，把最好的中国涉外律师人才都挖去，同中国进行法律服务市场分割，进行知识产权和国际贸易的竞争。
　　所以，只有律师跟出去，才能保护中国的资本，保护企业家的安全，保护商品自由市场。国际市场的反倾销、关税壁垒、知识产权壁垒、337调查、绿色壁垒、反补贴，这些贸易争端，都没有中国的律师去帮助解决。我们的商务部把企业的钱凑起来，到美国去请美国律师进行应诉。因为中国没有有实力的律师到美国本土设所。
　　还有一个重要领域，中国的律师没有参与到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的立法进程中去。国际私法领域很少，国际公法领域更没有。一些不懂法的外交部官员，在国际舞台上总说外行话。因为中国律师很少参加国际仲裁，起草联合国、国际组织的仲裁规则、海商规则、贸易规则、国际信用证500号、国际知识产权协定，根本就轮不到中国。没有话语权，自然没有立法权。
　　我们的司法部一点也不焦急，根本不关心这个重大的国家权益流失问题。他们只知道把中国的律师管死在国内，通报律师，处罚律师，而不是扶持，研究帮助做大做强的措施，研究如何培植中国律师大踏步走向国际舞台。律师出国参加一些法律大会都要由公安、国保审批，怕政治不稳定。中国官方对律师的侏儒化，造成了严重的后果。
　　因此，从各方面看，中国未来十年二十年，法律行业将会大发展，会是一个法律人高需求的时代。
　　面临着这样的一个背景，律师的总体培养，整体素质的提高，就有很多事情要做。但中国律师队伍的壮大，目前很缺少精神食粮。当然对律师的教育，不是改良，是改劣。《中国律师报》很短的时间就停了，杭州的《律师与法制》因为一篇文章也夭折了，惟一的《中国律师》杂志办成了律协简报汇编，可读的东西不多。真正有点价值的，可能就是《律师文摘》了，但是她目前还没有正式刊号，处境艰难，是在悬崖峭壁上行走。如果没有国栋的坚守、同仁的襄助，这个小丛书，怕早就是陈列馆中之物了。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，容不得一个书斋式的思想性律师读物，也是今日中国很奇异纠结的事。
　　中国总在进步着。中国律师业在发展，《律师文摘》这类有品位的律师读物也必将会兴起。我们总在艰难困顿中前行。我做律师，折腾了十年，今年被《中国新闻周刊》等多家媒体评为法律界年度人物，江平先生为我颁奖，这是莫大的荣幸。这次同台湾、香港、日本律师界的同行们进行了广泛的交流，看到了他们的律师业在法治社会建设中的重要作用，心中特别有感触。为君把酒且徐行。愿《律师文摘》一路走好，让我们一起走向值得希冀的明天。

2011年12月24日 

　　匆于东京成田机场—上海浦东机场途中

　＊　陈有西：京衡律师集团董事长兼主任，中国人民大学律师学院兼职教授。